教育/专业发展

这个专业,全国曾只有他一根独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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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技术特派员

来源: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

先生,不仅是一种称谓,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。可堪先生之名者,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,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、豁达包容的胸襟,任风吹雨打,仍固守信念,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。捧着一颗心来,不带半根草去,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、做人的一盏灯。

中国之声特别策划《先生》,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、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。今天播出:《魏江春:做生命的拓荒者》。

魏江春,1931年出生于陕西咸阳,中国科学院院士,中国地衣学奠基人。从零起步,他建立亚洲最大的地衣标本室,完成世界上第一个地衣型真菌全基因组测序及其基本生物学分析,解锁大量“抗逆基因”与“沉默基因”的激活密码;他提出“沙漠生物地毯工程”,为治沙提供新路径。他推动中国地衣学科完成从“一人独行”到“世界领跑”的跨越。

“地衣占真菌界20%,没有人搞不行。我说我得好好干,完成这个任务,我的目的就是把这个学科空白填补起来。”

超冷门学科里

他曾是中国的“一根独苗”

相比于高大挺拔的树木、鲜艳夺目的花朵,魏江春更偏爱那些不起眼的角落——裸露的岩石,粗糙的树干,那一片片色彩斑斓、形态各异的“印记”,便是他牵挂一生的地衣。

地衣如此微小,却又如此顽强,与魏江春的成长轨迹如出一辙。他1931年出生于陕西咸阳,儿时目睹过日军的飞机轰炸,从此立下读书报国之志,还在自家门楣上用粉笔写下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”。

求学路上,他从昆虫学、植物病理学到真菌学,兜兜转转,直至遇到改变他一生的老师——著名真菌学家戴芳澜。“中国还没有人系统地研究地衣,你要不要来做?” 一句直白的问话,让魏江春迎来一生事业的起点。


△青年时期的魏江春

1958年,27岁的魏江春赴莫斯科攻读地衣分类学。刚开始,看到更大世界的他给单位写信:能不能从地衣转学抗菌素?

但后来,戴芳澜的一席话让他改变了主意。“戴老主张要填补空白,这是一个任务,从那以后我就‘死心塌地’了。”四年留学生涯,魏江春的生活轨迹简单到只有宿舍、课堂、实验室“三点一线”,专心地研究学习地衣的方法,立志把这个学科空白填补起来。

地衣被誉为地球的“拓荒者”。“高山或者荒漠,只要是稳定的地方,地衣都可以长上去。”越是环境艰苦,越要顽强生长,这是地衣的生命宣言,也是魏江春求学生涯的写照。


为寻找石头上开的“花”

他向珠峰发起挑战

魏江春回国后,便独自背上行囊,带着锤子、凿子、放大镜和干粮,走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。

在此之前,中国境内的地衣几乎未被国人系统观察和记录。在密林之间,在危崖之上,有地衣生长的地方,他都要去闯一番。“首先到太白山,到贵州的梵净山,再到湖南的衡山,然后到江西庐山,后来到东北的长白山等等,跑了很多地方,采了很多标本。”



△魏江春在野外采集标本

魏江春寻找地衣的过程也是一场场极限挑战,他从没有停下脚步,反而看向了地球最高处。1966年,35岁的魏江春参加了中科院珠穆朗玛峰青藏高原考察队。

他回忆,当时先坐火车到兰州,再由兰州转车到青海,海拔越高越不适应。“头疼难受,不想吃不想喝。我们队有一个体育教练,早上领着我们散步、小跑,慢慢地适应,一直到最后可以打篮球——终于能够上珠峰了。”

带着馒头、饼干、水以及沉甸甸的科研工具,科考队员们一步步登到海拔五千七百米的地方,搭上帐篷,一住就是半个多月。

魏江春对那段经历记忆犹新:“白天考察,晚上睡在这里,第二天早上嘴张不开了,粘住了,用舌头怎么舔也舔不开,用力张,一层皮就脱了,天天如此。最后,上下嘴唇都没有皮了,红得像擦了口红一样。”


△魏江春在珠穆朗玛峰考察

用玩笑来消解痛楚,是魏江春的乐观与浪漫。因为所有的苦,都抵不过找到新种那一刻的甜——“珠峰石耳”,这是一个此前全球范围内都未曾被发现的地衣新种。


△魏江春展示珠峰石耳标本

制作16万张卡片标签

他让全国地衣有了“传记”和“家谱”

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,有着亚洲最大的地衣标本室,是魏江春院士最引以为傲的地方。


△魏江春在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的地衣标本室中

魏江春介绍,1973年建立之初,地衣标本室仅有一个房间、两个木柜。作为全国专门从事地衣研究的“一根独苗”,他投入数十年的精力,系统开展全国地衣调查与分类研究,让每一块石头上的地衣都有了自己的“传记”和“家谱”。

目前,馆内已有16万号地衣标本。16万张卡片,共同见证着一位科学家的孤勇和坚持。


△魏江春亲手制作的地衣标本“身份证”

魏江春是擎起火炬的第一人,他的努力,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学者追光前行。如今,魏江春翻山跃岭、单枪匹马“拉扯”大的中国地衣学科,已从“一人独行”走向“众人接力”。当前,全国17个单位设置了地衣研究课题组。

辛勤耕耘的学术荒原迎来了春天,魏江春的脚步并没有停歇。58岁那年,腾格里沙漠的一纸来信,又把他的好奇心勾起。信中问到,当年造林治沙的植被逐渐衰退了,但沙漠表面结了一层皮,这层皮究竟是不是地衣?


△魏江春在宁夏沙坡头考察地衣结皮

“我去看了以后,那里边地衣为主,也有苔藓、藻类、真菌,合起来把地表结了一层皮,起到了固沙作用。所以我提出来‘沙漠生物地毯工程’这个概念。”为此,他带领团队在腾格里沙漠开展试验,用生物技术为荒漠“织网”。

2014年,魏江春带领团队揭开了世界上第一个地衣型真菌——石果衣的全基因组密码,他们发现,在不给水和营养的条件下,石果衣的共生菌7个月后仍有生命力,其中藏有大量极强的耐旱基因。他们把基因转入苜蓿、水稻等作物,再次为沙漠治理、抗旱农业开辟了新路径。


△生长于沙漠地表的石果衣群落

尽管身负许多“第一人”的盛名,但魏江春仍觉得自己的探索之路尚未完成。他渴望向世人揭示更多关于地衣的奥秘,比如,拥有极强适应能力的地衣能否成为人类移居火星的先驱者,或者地衣的抗辐射基因能否帮助人类驱散核战争的阴霾。

年龄不是梦想的枷锁,已经94岁的他,仍在为这些设想和期望努力,永不止步,追逐新的可能性。

记者手记

我是记者朱歆怡。94岁魏江春院士身上有种强烈的反差萌。一进门,便见他面色红润、喜眉笑眼,热情招呼着“你们好呀”。他和20来岁学生聊得热火朝天,和编导畅谈甘肃天水和陕西的渊源,似乎没有半点代沟。可是进入采访正题,他的讲述又完全是科学家的稳重、严谨,让人肃然起敬。

我忍不住观察他,这双蹒跚的脚,曾经踏遍中国最偏僻、最险峻的高峰深谷,把足迹印在了旁人不敢涉足的荒野;这双清澈的眼睛,能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小生命,也能看到防风固沙、医药研制乃至地球生命延续的远阔前景。

他的一生,恰似他钻研了一辈子的地衣:耐得寂寞、扎根艰苦,却悄悄拓宽生命的疆域,为荒芜之地带来生机与希望。他让世界看见:渺小之中,亦有星河;坚守之下,终成广厦。

本文来源: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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